方禾打著哈欠走下樓梯，屋裏光線昏暗，從側邊小門門頂的密封玻璃窗上透下一小塊清晰的晨光，細密的塵埃歡快的翻滾。揉揉眼睛，她駕輕就熟地穿過書櫃和堆滿書的長桌，轉進了收銀臺，打開電腦，又摁了飲水機燒水開關，這才拿著鑰匙去開了店門。光線突然都湧進來，方禾瞇著眼回頭看了看店裏面，伸手撈了收銀臺上的錢包去隔壁早點鋪子，拎著熱乎乎的豆漿油條再晃回店裏，邊咬著油條，邊點開了電腦的音樂播放器，音量開的不大，不會聒噪，正好。

吃完早點，店裏來了熟客，笑著跟方禾打招呼，三兩句交談，然後就徑直去了最裏面的書櫃邊。方禾接手這個書店快要一年了，一來二去也熟識了一些顧客，甚至交了不錯的朋友，這也算是方禾開這家店最大的收獲之一。

書店在市內最好的大學附近，也靠近一個公園，客源穩定，環境也好。兩層的小樓，有些年頭了，是先前的店主自家建的，臨街的一樓是書店，二樓是住房，不算多寬敞，但也是充足的，若不是前任店主要出國和兒子一起居住，必然是不會轉讓的，那時候方禾剛剛大學畢業，工作還沒著落，看見這家書店轉讓就心動了。雖說店面不大，但是店內樣樣都是齊全的，基本沒有什麽要添加改動的，二樓的居住條件也不錯，價格當然不會便宜。方禾想著□□裏的存款猶豫。她老家是小地方的，離市裏不算近，奶奶將她帶大，等她考上了市裏一所還不錯的大學，奶奶身體卻越來越不好，沒過多久就去世了，奶奶的葬禮後，方禾回大學，老家的方子就空閑了下來，方禾還考慮過說畢業了要不要回去，可是年前老家要被開發成度假區，方禾家位置好，能得到的拆遷款算得上豐厚，方禾不是什麽能鬧騰的人，也就接受了。這就給了她還能糾結到底要不要的餘地，拆遷款是大頭，奶奶一直為她讚下的，還有她自己打工存的，如果買下，其實存款還能有一些剩餘，這也是一個保障，思索再三，反正左右都只是她一個人了，最後還是做下了如今看來算是明智的決定。在她看來，自己開店做的舒心，收入不錯，比之他人的疲命奔波，方禾很是知足。

店裏氛圍不錯，大學的學生喜歡來的不少，方禾是學中文的，清新文藝的感覺，她自己也喜歡，這有點小情懷，或許也算得上她做下最終決定的影響因素之一，既然選擇了，就要認真對待，方禾一直暗暗自己打氣，花費了這些時間，慢慢的進入正軌。不是對錢執著的人，也沒有什麽偉大的野心，能平平淡淡的過日子，她就很能安心。

停車場周圍的樹長得郁郁蔥蔥，楚墨霖還記得這個停車場是他剛畢業那年建的，那時候種下的樹還只有他高，還聽說有人在畢業聚會上喝高了經過這邊，一個沒走穩倒進了綠化帶，壓趴了一株小樹苗，臨畢業了還為學校“慷慨解囊”一番，是為當時一笑談。這麽多年來，楚墨霖很少會回憶起這些事情，他幾乎把所有精力都放在了工作上，畢業後和朋友合夥開了會計師事務所，家人也支持，他自然不能懈怠，打拼了那麽些年，如今三十有餘，算得上有一番作為，但是他一個工作狂本質被抱怨的也不少，那些擔心他也了解，只是這樣的生活早就成為習慣，密集的工作是他觸摸生活的方式，他並不覺得這樣有什麽不好，至少還能證明他年輕有為不是，楚墨霖一貫爽朗的笑著用玩笑的話將那些擔心化解，可是現在，他站在這個很多年沒有踏足的地方，抽出一支煙卻看到“校園禁煙”的提示牌時，他感到疲憊，甚至有一絲厭煩焦躁的情緒。

前幾天突然就得知大學導師因病去世的消息，看著訃告上寫著的年紀是58，楚墨霖不由楞怔，果然世事難料。今天按時參加了告別儀式，靈堂上的遺像與記憶中的笑臉有些差別，時間在他眼角留下的痕跡很是深重，但是溫和親切更甚當初。從葬禮出來，楚墨霖就開車直接到了大學，校園不算陌生，大學同學聚會，都會回來看看，只是幾乎沒有一個人回來過，順著大路小路隨意的走，春末夏初的陽光慢慢炙熱，隔著樹蔭搖搖晃晃碎了一地，領帶束縛的脖頸有些汗意，楚墨霖已經出了學校的側門，依附大學的街道，各種各種的店鋪，沿街兩邊的小攤販招攬著路過的學生，街道本就不寬，三三兩兩聚集的人群就顯得擁擠了，腳上也就更慢了下來，一路走過去的店，楚墨霖也不知道還有多少是他們那時就延續下來的，除非是深受歡迎的老字招牌，不然他也不記得多少，看見街一邊的書店，楚墨霖停下來，擡頭看著那個依然只寫著一個“書”字的招牌，眼中浮現一絲懷念的神色。

要說當初方禾第一次見到這招牌時暗想的是這絕對是老板圖省事，等到她做了店老板，仰頭考慮要不要換個店名的時候，盯著盯著突然覺得有一種狂霸拽的即視感，瞬間就打消了換店名的念頭。

店裏的格局沒什麽變化，只是坐在桌子後面的店老板不是記憶中那個笑瞇瞇的中年男人，是女兒嗎，楚墨霖揣度。眼前的光線暗了一下，知道有人進店了，方禾從電腦前擡起頭，沒有見過的陌生男人，很高，光線暈染臉龐，豐神俊朗，眉眼之間，十足的英氣。飛快打量了一下，方禾微笑著說了句歡迎光臨，男人察覺得到她打量的目光，也察覺其中並不包含什麽惡意，便不動聲色的笑著朝她點點頭，分寸拿捏得體的那種笑，卻不顯虛偽，反而盡是爽朗。人走進店裏，方禾收回目光，“長得真是養眼”小小嘀咕一句，轉而又繼續查看今天賣出去的書。這個時間客人不多，方禾比較清閑，都是查查銷量看看帳，不然就開美劇看，等她手上的事情弄得差不多，店裏就只有那個男人了，站在在最裏面的書櫃前，背對著她的方向，低頭看書。剪裁得體的西裝襯他身形頎長，一屋子的書都是他的背景，方禾曲著手指有一下沒一下的輕輕敲著桌面，想著人正背對著，多看幾眼應該也是發現不了的，像是確實沒有發覺，男人自顧自的看書，間或稍微動一動，不多時耳邊聽見淅淅瀝瀝的雨聲，去看門外，未曾想到這雨說來就來，不消片刻，幾個驚雷，大雨傾盆，風也大了，吹著雨絲進屋裏，撲了方禾一臉，幸好門邊沒擺書櫃，就是幾個架子上有些明信片畫報書簽之類的，電腦後面空出了桌子的一塊，也放了些雜志報紙，方禾迅速拿出幾塊防水布，扯著就往上蓋，壓嚴實了，雨那麽大，方禾有點擔心門邊會積水，出入不方便，收拾起來更是麻煩，皺了皺眉，才在門邊一小會兒，身上就多了不少水，只能退回去。男人也擡起頭來正側著身體往外望，這個時節的雨，怕一時半會是小不了了。雨下的鋪天蓋地，光線昏弱下來，靠外還好，店的最裏面就有些暗了，方禾開了最裏面的燈，小小一盞，光撒下去，照亮了男人的身影，男人側身遞過來的笑容絨絨的，又重新背過身去，背影也是絨絨的。

扯過搭在椅子後的披肩裹上，盯著看飲水器的燈跳到保溫，方禾這才從櫃子裏拿出了一套蓋碗，四只茶碗，四方的木制托盤，小巧精致，方禾會偶爾喝茶，算是從小的習慣，那時候家裏的茶都是當地人自制的，便宜，口感粗，卻家家戶戶都離不開，泡茶待客，是習俗，自己喝，提神也好，講究不多，小孩子饞，奶奶在茶裏添一小撮白糖，小方禾就吃的高興，除卻喜歡那幾分甜味，其實懷念那樣的茶心思不重，離家那麽多年，好像只記得了那幾分甜，所以現在有好的茶，方禾也不貪，偶爾喝，就是隨意，平時就喝白水，不習慣咖啡一類的。這幾只碗是她反覆挑選看上的，顏色形狀圖案都喜歡，價格不多貴，卻也不便宜，方禾挺寶貝，只是一套碗，反覆只用得上一只，四只碗，隨時都洗的幹凈透亮，卻只有那一只透著些人氣。方禾取了嶄新的一只，掏了自己常喝的普洱出來，沖了一盞香氣裊裊的茶，氤氳進雨水的空氣中。

下了大半個小時的雨，勢頭半分沒有減弱，涼意越來越重，方禾緊了緊披肩，端著茶走到最裏面，長桌上的書堆擺的密集，只有桌沿的一小溜空出來，剛剛夠把茶碗放下去，薄胎的白瓷壁上，燈光映著茶水晃晃悠悠的起伏。楚墨霖合上書，微微低著頭看方禾，淺淺的笑，謙和有度，方禾不知道該怎麽說，頓了頓，禮貌的朝男人笑了笑

“雨太大，天涼，喝杯茶，多呆一會兒，等到雨小了再……”

話好像不對了，怎麽像是在趕人家走，方禾自己想著有點尷尬，扯了下披肩

“那邊有椅子”

指了指樓梯邊，其實進店就可以看見了，男人點頭朝她道謝，看著她拘謹的轉身回走，眼中的笑意清晰起來。

等到男人來結賬，方禾才知道他拿的是加夫列爾·加西亞·馬爾克斯的《霍亂時期的愛情》，一本值得耐下性子去讀的書，四百多頁的書，男人食指卡在差不多一半的地方，方禾接過來掃碼的時候，順手從桌子上拿了一枚葉脈書簽夾了進去，素色的絲線垂在外面，男人正隔著桌子伸手將茶碗穩穩的放在桌面靠方禾一邊，方便她拿，卻也不會妨礙她做事，剛好挨著她給自己泡的那杯。

“書簽不必了，我記得頁碼”

男人語氣溫和

“這個是免費附送，先生第一次惠顧，給您贈禮，自己做的東西，不值什麽錢，希望先生不要嫌棄”

這是方禾自己想的一個招攬顧客的方式，給第一次來消費的顧客一點小禮物，算是心意，大多數是她自己收的樹葉做的書簽，沒有書簽的時候就明信片，她自己會拆一些雜志來看，贈品有不少明信片，或者是自己收集的。其實來往的還是附近的熟客居多，新客人相對較少，所以不會是很大的負擔。

不想男人輕笑出聲，方禾有些不明所以，擡頭看他

“我原來在這邊上學的，經常來，不算新客人，老板應該還會記得我”

他上大學那會兒，附近可沒有現在這樣熱鬧，這家書店算是很不錯的來處，書多，老板人也好，光看不買也不會趕人，各看各的書，不吵鬧，楚墨霖沒事的時候常來，在這書店裏買的書不少，有一些到現在還擺在他書櫃裏。

聽他這話，方禾明白，是誤會了，這樣情況她遇到的不少，原來的老板在這開店時間算很長了，現在店裏基本沒什麽改變，只是看店的人換了，開始基本都是以為她是原先店主的女兒或請的幫工，漸漸的才知道她是新店主，她也解釋的習慣了

“原先的老板出國了，我是後面才接手的，所以對我來說，先生的確是新的客人”

雙手把書遞過去，微笑著道

男人了然的“唔”了聲，若有所思的點點頭，接過書。外面的雨已經悄悄停歇了下來，空氣濕漉漉的

“謝謝你的茶，還有”

對著方禾搖了搖手中的書

“再見”

“謝謝光臨，您慢走”

昏惑的還夾帶著雨水濕氣的傍晚，男人走過的地方，路燈漸漸亮了起來。

作者有話要說： 開新文 存稿以肥 請放心大膽滴跳坑 麽麽噠~~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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